&esp;&esp;裴元俭只看一眼,便神色淡淡的收回,“不急,今夜还长的很。”
&esp;&esp;“裴大人的意思是,若是我不能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,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?”姜回轻慢的戳破他诱话的安抚说辞,明明此刻连性命都掌控在他手里,却仍就像是园中闲庭信步,有着随口而出玩笑的闲适。
&esp;&esp;仿佛她另有底牌。
&esp;&esp;“裴大人当真是无情,难怪。”早就过了弱冠,也不见半点要成亲的迹象,怕是凡俗女子都“配不上”。
&esp;&esp;月光盈庭满池,隔着一道篝火的年轻人脸上没有半分对她未尽之语的好奇,而是拿出一方藏蓝帕子缓缓打开。
&esp;&esp;碎裂的螭衔芝纹玉璧静静躺在上面,在月色照耀下,仿佛玉中绿髓生出眼睛幽幽流动,在一片沉寂中显得尤为瘆人。
&esp;&esp;男人目光冷沉,薄唇不紧不慢勾起:“玉在椟中求善价,钗于奁内待时飞。”
&esp;&esp;“不知,这时机二字,长公主如何解?”
&esp;&esp;对方的面色不改,比起以前尚见血气的锋芒毕露,此刻的裴元俭,如这看不见尽头的长夜,一举一动都裹挟着极其强大的压迫感,真真正正成为了城府深沉、心机缜密的枢密院正使。
&esp;&esp;姜回冷冷的看着他。
&esp;&esp;这句话,相比暗流涌动的讥讽,更像是一句平静的判词。
&esp;&esp;不过半日,就对她与张喆文、王贵的恩怨了若指掌,由此明了她在县衙门前刻意为之的“刁难”,看破她借盂兰盆会的法事引出王贵,一步一步就是为了逼迫他们动手。
&esp;&esp;甚至今日之变就是她在时机不到之前贸然出手,却没料到黄雀在后的运筹帷幄之外天外有天的道理,险些因王贵等人的后手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,更有“玉皇庙”的谋划,若无意外,纵使她今日逃脱,也已经彻彻底底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&esp;&esp;盛玉之椟,若藏锋之刃不够锋利,纵为天下所趋,也唯有玉碎一个结局。
&esp;&esp;然则,纵使阴差阳错,他救了她,可被人看破的感觉,极其不好。
&esp;&esp;“裴大人算无遗策。”姜回脸色隐隐难看,皮笑肉不笑的道。
&esp;&esp;“郑从贲已死,尸首落入河中。”姜回话音一转,“想必已在大人手中。”
&esp;&esp;姜回问着,却并不需要答案。拨了拨枯枝,抽丝剥茧般继续:“当夜船只遇火,纵使剩下些许残骸,重要的东西却已然被焚毁,如此,最显要的证据消失,只能顺着郑从贲往他过往接触过的人慢慢去查,着实费时费力,也许查到最后,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。”
&esp;&esp;“这也是大人轻易答应救我的原因吧?”
&esp;&esp;赌这一场,赢,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想要的东西,输,也无甚损失。
&esp;&esp;裴元俭抬眸。
&esp;&esp;一双狭长眼眸如漆夜点星,明明笑着,然寸寸冷意浸染,那笑便也似寒光冷刃。
&esp;&esp;“你我从不相识,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?”
&esp;&esp;姜回沉默着,倏而道:“大人是何身份,我又从何得知?”
&esp;&esp;裴元俭目光审视。
&esp;&esp;“难不成是因为这一声“大人”?”姜回哑然失笑,乌瞳似一汪秋水,明媚动人。
&esp;&esp;见裴元俭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,便也收了笑,“莫不是大人善忘,不记得澜沧江渡口人人称你为“大人”。”
&esp;&esp;“但,无人告知你我姓裴。”
&esp;&esp;裴元俭眸光瞬间变厉,咄咄逼问。
&esp;&esp;姜回眸光微沉,这个人当真心机缜密的令人发指,更令她犹豫不定的是,她一时竟然记不起到底有没有人叫过他“裴大人”。
&esp;&esp;毕竟,在她眼中,早已对裴大人这三个字习以为常。也就放松了警惕,但若换作常人,谁能抓住这些细枝末节进行逼问。
&esp;&esp;怕是自己也早已记不清。
&esp;&esp;果然,在这个人面前,绝不可疏忽一分一毫。
&esp;&esp;眼下,她必须给他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,否则,这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。
&esp;&esp;篝火映红女子脸庞,身后大片河水波光粼粼,风声细微,未曾被修剪的灌木沙沙作响,空气逐渐染上绵密的枳花香。
&esp;&esp;“大人日前因私盐一案追捕郑从贲,不消几日,朝廷便颁布缉盐条例,听闻便出自裴大人之手,未免太过巧合,这是其一。”
&esp;&esp;“其二,试问,除了当朝裴大人,谁能谈及观文殿大学士都直言无讳,丝毫不放入眼中。谁能布令即行,连这小小的通陵县都风声鹤唳。”
&esp;&esp;“谁有这样的本事?”姜回抬眼看向裴元俭,面容平静道。
&esp;&esp;裴元俭收回眸光,似乎信了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&esp;&esp;姜回目光落在他玄色袍角不明显暗纹,顿了片刻,才道:“我还以为大人会先问我另外一桩事。”
&esp;&esp;裴元俭莫名勾唇,微微笑着的模样丰神俊奕,如一潭幽水在月光中泛起细细波澜,不消艳色作配,也朗目动人,偏偏说出口的话却凉意煞人:“所以,长公主殿下此刻终于想好这“证据”,究竟在何处了?”
&esp;&esp;太过聪明,也着实让人厌烦。
&esp;&esp;姜回冷着脸,连虚与委蛇的假象都无心维持:“裴元俭。”
&esp;&esp;“我奉劝你以后少开尊口,不然很容易被人记恨。”
&esp;&esp;不等裴元俭开口,她一字一顿道:“趁着这夜黑风高,一刀了结你的性命。”
&esp;&esp;方才的微风忽然大起来,吹起落在地上的淡白小花,无端有几分幽冷。
&esp;&esp;“但来无妨。”裴元俭道。
&esp;&esp;平平淡淡的语调,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,更没有半分畏惧胆怯,平且傲。
&esp;&esp;姜回移开眼,正巧看见薛殷手中正要烤好一条巴掌大的鱼,姜回眼眸动了动,旋即抬起素白纤细的手指指向他,“裴大人,我要他手里那条鱼。”
&esp;&esp;“如果你想要拿到你要的东西。”她补道。
&esp;&esp;薛殷坐着的位置正在姜回的斜后方,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片空地,于是,薛殷便将姜回的动作完全纳入眼中,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,落在了他手里的鱼身上。
&esp;&esp;鱼?
&esp;&esp;她要抢他的鱼?
&esp;&esp;他为自己直觉的想法惊了惊,还未找到把这个念头压下去的安慰,下一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