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凌霜飞雪覆满镜泊，天池中央有个极细的黑点模糊不清，像是没来得及被雪埋没。

&esp;&esp;云雁蜷缩着躯体半身埋没在雪里，一边翅膀已经折断，溢出来的血凝固在透明泛蓝的冰面上，结成暗红色的痂。

&esp;&esp;没有生气，那是具尸身。

&esp;&esp;在天边盛光下，气息消减于天地，亦增益于天地。

&esp;&esp;灵者有归。

&esp;&esp;第39章 睐山序（一）

&esp;&esp;明霞成史，竞渡一千二百年。

&esp;&esp;深冬骤雪乱睐山，万物屏息凝气，天地朦朦然不能辨物。

&esp;&esp;夜里重山巨谷中，一行稀疏蹒跚的步迹很快被“大如席”的飞雪覆盖。

&esp;&esp;往近处瞧，狭道上走的是名男子，背上背着个人，正咬牙吃力往谷中走。因体力不支，男子呼吸一翕一张频率渐弱。

&esp;&esp;背上人昏迷不醒，毫无意识，身上摞起厚厚白雪。

&esp;&esp;寒风凛冽，来势骇人，足以在皮肉上割开千百条口子。

&esp;&esp;终于，这万分难捱的路途到了尽头，眼前正巧一间屋舍。

&esp;&esp;门前牌匾被雪覆盖了大半，只隐约露出个“堂”字，靠近就觉得阴森非常。

&esp;&esp;若是有稍懂学的人来看就知道这屋舍风水并不好，位处山阴，又是在陡坡正下方，背对山脊而建，与身后睐山犯冲。

&esp;&esp;墙瓦看上去斑驳一片不牢靠，几乎快撑不起屋檐上载着的重雪，人气稀薄，按道理是没有人愿意在此长居。

&esp;&esp;偏偏露天阶前雪薄，应是有人清扫。

&esp;&esp;这男子颤颤巍巍挪步到屋舍前，寻了片雪挨不着的干净地，将背上人轻手轻脚安顿好。

&esp;&esp;门环闷声被叩响，在雪夜里清晰又沉重。

&esp;&esp;屋内气温也同外面一般寒凉，只是少了风雪肆虐。

&esp;&esp;叩门声吵醒梦里人，窸窸窣窣一阵穿衣束带，房中不点烛火，透过窗纸看不见里面人影动作。

&esp;&esp;脚步声渐近，那人在漆黑夜里摸索着解开门上锁。

&esp;&esp;“吱呀”门被打开。

&esp;&esp;“是谁？”话音未落，屋内人看不清外面状况。

&esp;&esp;守在门边的男子在这却瞬间化一簇白光消散不见。

&esp;&esp;天含微光。

&esp;&esp;出门那人是名女子。眼覆白布，身穿粗衣。

&esp;&esp;原是个盲女。

&esp;&esp;“是谁人夜敲门？”，见外面没有动静，这盲女又出口问道。

&esp;&esp;因有眼疾，故而平常事事要依靠听觉辨认，自己从来没听错过，外面动静不像风声，所以她笃定一定是有人敲过门的。

&esp;&esp;还是没有人回应，这盲女不死心，在门边来回踱步两圈，无意踢到什么东西。

&esp;&esp;好像是个人。

&esp;&esp;盲女心头大惊，马上反应过来将这人扶到屋子里去了，一刻不敢耽搁。

&esp;&esp;屋内草药气四溢弥漫，炉子里烧沸了药汤，暖湿的水汽一阵一阵飘出来，苦味裹满了整间屋舍。

&esp;&esp;日出东隅，山阴地带仍少光明。林中有伤了眼的鸟雀误闯出来，不辨方向一头撞在屋舍牌匾上，匾上积雪抖落下来，露出“清平堂”三个字样。

&esp;&esp;足足三日，那门边人终于好转，若非这人歪打正着进了这间医馆的门，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。

&esp;&esp;不得不说这盲女医术高明，叫这人少吃了好多苦头，但是这碗里苦汤药是一定避不开的。

&esp;&esp;盲女心里有数，卸下她身上的几根银针后就能清醒过来。估摸着堂前煎的药已经差不多了，于是趁此机会把药端过来。

&esp;&esp;这路程距离不长，这人偏偏选在此时醒过来。

&esp;&esp;罔悬撑着床吃力坐起，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似失忆般，紧接着所有的记忆又前仆后继地灌回去，头痛欲裂。

&esp;&esp;起因是妖族故意挑衅，褚源边界处屠戮百十来人。她对睐山一带褚源周围地形不算了解，不慎中计落入亶渊窟中，被亶渊器夺去周身法力。甚至连自己身体也落在那里。

&esp;&esp;危机时刻以虚相化本将魂魄附在紫玉玦上，才得以出褚源。

&esp;&esp;罔悬抬起眼打量四周，屋里漆黑一片分不清昼夜。没有法力傍身，五感也跟着衰弱。

&esp;&esp;她摸索着打开了靠着床边的窗框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，寒风夹杂着飘零的雪花涌进来，吹的人一阵寒战咳嗽不已。

&esp;&esp;“快关上，现在可吹不得风。”身后突然有人出声。

&esp;&esp;房内窦然阴气变重，罔悬头皮发麻，这人是怎么无声无息到自己跟前来的？

&esp;&esp;下意识伸掌速度疾如雷电，回过神来慌忙收敛力道，指尖堪堪定在那人脖颈前半寸。

&esp;&esp;盲女显然感受到了这簇掌风，手中汤药被吓得洒了小半碗。

&esp;&esp;“姑娘？”盲女竟也没有多疑，急忙搁下药碗坐到床沿上，“姑娘醒了！”

&esp;&esp;罔悬暗自松一口气，心里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。面前这人不过是个寻常女子，大概是八字不好的原因，身上阴气太重。

&esp;&esp;太久没说过话，嗓音略带干涩，清咳两声对她道：“是……多谢相救。”

&esp;&esp;盲女从善如流叩上她的手腕为她诊脉，轻声回应：“我既身为医者，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。”

&esp;&esp;“那……敢问医者尊名？”

&esp;&esp;“姓林，林疏桐。姑娘呢？”

&esp;&esp;“姓顾，顾淮音。”这名字从前不便露面时常用，如今也好用上。

&esp;&esp;见她脉象平稳，林疏桐稳稳端过药碗递给她。

&esp;&esp;房中未掌灯。

&esp;&esp;出褚源时顾淮音附在紫玉玦上，五感失调到如今还没适应过来。此刻夜色如墨，连五指也不能辨清，拿起调羹喝药对她来说更是困难事。

&esp;&esp;手上调羹没拿稳，撞在瓷碗上叮当响。

&esp;&esp;林疏桐恍然悟过来，从木柜里好一阵翻腾，找出支落满灰尘但从未用过的蜡烛。

&esp;&esp;她自嘲着笑了两声，“我不常用这个，这会儿倒忘了拿出来。”

&esp;&esp;惺忪火光燃起，入眼便是面前这人脸上白布裹眼，顾淮音没多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