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“没人在乎他们是死是活。”

&esp;&esp;“像这雪，”我脱下斗篷，随手将它扔在地面，又忽地转身，目光灼灼看着男人，“融化了便是融化了，化成水了，消失了，又有谁在乎。”

&esp;&esp;“你讨厌雪？”他问我。

&esp;&esp;“不，”我答：“我讨厌我。”

&esp;&esp;他便忽地怔住了，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，我习惯性一笑，故作轻松地转过身，尽量用着轻快的语气同他说话：“开个玩笑。”

&esp;&esp;他却看着我，不肯挪动目光，也不说话。

&esp;&esp;如芒刺背。

&esp;&esp;沉默良久，我听着风声，百无聊赖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，看热气氤氲在半空。热度隔着茶杯传递到指尖，我看着指尖发红，却并不收手。只是垂眼维持着动作。

&esp;&esp;脚步声渐近，肩膀被热度包裹。

&esp;&esp;他在给我添衣。

&esp;&esp;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&esp;&esp;我知晓该如何应对恶意，知晓该如何应对无妄之灾。我知晓我轻贱，我知晓我从来就不配拥有任何生气、委屈的权利。

&esp;&esp;在沈丛钰折磨我时，我必须拍掌叫好，主动将身体送到他手上求罚；在被沈丛钰诬陷后，我又必须咬牙认错，主动签下罪状磕头谢罪。

&esp;&esp;我惯是如此啊，没人肯相信我，没人肯救我。我本来都习惯了。

&esp;&esp;可他竟然关心我。

&esp;&esp;关心一条性命垂危、低贱可怜的蛆虫。

&esp;&esp;太可笑了。我实在想笑，忍不住笑。

&esp;&esp;可他却忽然捧住了我的脸，拇指在我眼下摩挲，氤氲着热意。眼前一片模糊，或许是因为他指尖的热意。这一切太理所当然，我笑笑不说话。于是直到我眨眼时，才听见他问：

&esp;&esp;“沈淮，你为什么哭了？”

&esp;&esp;我迟钝地转转眼珠子，看他，不说话。不解其意。

&esp;&esp;话语仿佛仍在风雪之中回响。我们对视良久，我看见他眸中有剧烈的情绪在涌动。

&esp;&esp;我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春。

&esp;&esp;生机勃勃的春，原来万物竟可以在人的眼眸中生长吗。可他眸中尽是我。

&esp;&esp;“滴答——”

&esp;&esp;第二滴泪掉下。

&esp;&esp;我终于意识到，原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
&esp;&esp;我落泪了么。

&esp;&esp;我试图想从他的双眸之中得到答案，可他却只是专注地看着我。

&esp;&esp;像是陷入一场巨大的幻境之中。

&esp;&esp;他在春里拥簇着我生长，在怜我爱我。

&esp;&esp;柔情将我包裹，痛意在他怀中一一消解。

&esp;&esp;毫无疑问，我喜欢他。

&esp;&esp;可他……究竟是谁？

&esp;&esp;顾崇风又是谁？

&esp;&esp;我不知。

&esp;&esp;13

&esp;&esp;我躲开了他的触碰，肩上的衣衫随着动作滑落在地。

&esp;&esp;实在太恶心。

&esp;&esp;我不知那莫名涌上的怪异情绪究竟为何，可我竟开始无端厌恶起他的接近。

&esp;&esp;我没办法去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喜欢。

&esp;&esp;我自然渴望爱，可我更多的却是厌恶爱。

&esp;&esp;我不想轻易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，就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喜欢。

&esp;&esp;我合该如此的。

&esp;&esp;只需要我喜欢别人，不需要别人喜欢我。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，亦是我给自己上的最后一道枷锁。

&esp;&esp;雪越下越大。

&esp;&esp;我冷眼看着他将衣衫捡起，在我面前长跪不起，低着头说：“臣逾越了。”

&esp;&esp;可这又仿佛不是我想要的结果。

&esp;&esp;我究竟想要什么？我有些烦躁。

&esp;&esp;思绪在渐渐飘远，药效渐渐发作，我不愿再去想，便几乎快睡着。

&esp;&esp;直到——

&esp;&esp;他吻上我的鞋尖。

&esp;&esp;热度仿佛直直透过那层厚厚的靴袭到脚背，瞬间钻入血管，将血液搅了个天翻地覆。

&esp;&esp;横冲直撞沸腾着，将我那些隐藏着的、逃避着的、不堪入目的心思，一一掀开展露人前。

&esp;&esp;难堪，还是难堪。

&esp;&esp;那些难言的情绪几乎快将我包裹其中，我收紧手心，终于猛地惊醒，怒喝道：“顾崇风，你大胆！”

&esp;&esp;第14章 又做梦了

&esp;&esp;混沌的思绪终于伴随着这句怒喝彻底瓦解。

&esp;&esp;我想起来了。

&esp;&esp;我做了个梦。

&esp;&esp;我梦见我死了。那真是个极好的梦，我的灵魂飘然飞上天，没有感受到到一丝痛苦，便轻而易举地离开了这人间。

&esp;&esp;前尘往事如同镜花水月，我一步一步走得决然。我跟着鬼差去了阎王殿，瞧着阎王随手划去生死簿上的名字。忽觉无味。

&esp;&esp;这生与死不过一瞬之间，我向往着反复挣扎着的东西，也被这一瞬之间掌控。

&esp;&esp;始终难以逃脱的是命运，困住我禁锢着我的是命运，兴起戏弄我的还是命运。

&esp;&esp;无趣，无趣。

&esp;&esp;我又走到奈何桥，看到孟婆在那里舀汤。那张苍老的脸没有任何表情，我看见她弯腰，伸手，又直起身，动动手腕，那黑漆漆的汤便落入了魂灵的碗中。

&esp;&esp;过路的魂饮下汤，转身跟着鬼差的指引离开了原地。在原地看了许久，碗忽地被塞入怀中，还未等我反应过来，我便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上去。这下离得近，我便愈发清晰地看见孟婆又弯腰，伸手，直起身，动动手腕。

&esp;&esp;“啪”地一声，汤勺猛地盖入碗中。

&esp;&esp;“喝，喝了去上路。”

&esp;&esp;她又重复着和上一个魂说过的话，我问她：“你不烦吗？”

&esp;&esp;孟婆看着我，对我的问题视而不见，只是又重复一遍：“喝了好上路。”

&esp;&esp;只是一句简单的话，可我却无端被激起了怒火。我太讨厌重复的东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