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字眼像是触发了什么。
她的哭声减弱了一瞬。
她慢慢抬起头,看向他。
近乎茫然的目光。
裴陆行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,重复道:“不管你做什么,哥哥永远都会原谅你。”
一个人的眼睛里装着的是世界的缩影。
那双黑色的玻璃珠里倒映着沉寂而浩荡的飞雪,此刻正慢慢地落下来,落下来,变得平静。
“我犯了很大的错也会原谅吗?”
她轻轻问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我不会审判你,谢灵,我只爱你。”
裴陆行低下头,亲吻她的眼睛。
这本该是温情的。
本该是。
身后,一道细细的猫叫声响了起来。
谢灵和裴陆行回过头。
看见了正抱着猫从储物间里出来的阮黎。
猫闻到了熟悉的气息,它从阮黎怀里跳了下来,慢悠悠地走到谢灵腿边,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脚,发出黏黏糊糊的叫声,想让她摸一摸它。
可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,于是它又细细地叫了一声。
但这一声唤回的是另一个人的思绪。
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
阮黎问。
她的脸色沉得近乎可怕。
谢灵从来没有看见过阮黎这个表情。
裴陆行却似乎并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,他不疾不徐地垂下眼,拍了一下谢灵的肩膀,说:“你先回房间。”
谢灵却不肯。
她没有动。
两个人之间细微的动作,好像什么可怜的不被世俗允许的“真爱”,就要携手对抗世界了。
阮黎闭了一下眼睛,竭力地克制着什么,而后她说:“小灵,你先回房间,好吗?”
谢灵望着阮黎,却摇了摇头。
她不肯走。
阮黎深深吸了口气,转而看向裴陆行,声音沉了下去,连名带姓地叫他,“裴陆行,你说,你刚才在跟你妹妹做什么?”
裴陆行淡道:“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。”
不知怎么,这句话砸下来,就像打碎了一块玻璃,四分五裂的碎渣落了一地,再也回不去了。
阮黎忍耐的限度顷刻终止,她声音猛地拔高,“那她也是你的妹妹!”
“我跟你说过很多次!裴陆行!”
她爆发得很突然,神情凶得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温和的温声细语的阮姨。
谢灵听见她大声说:“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?!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?我有没有说过,这是绝对不允许的,外面的流言蜚语有多可怕你知不知道?你不要脸,无所谓,那小灵怎么办?”
“我问你,小灵怎么办?”
“裴陆行,你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吗?”
“他们会说我们家好算计,从小就把人骗到家里来当童养媳,他们会编排你们兄妹乱。伦的故事,根本不会管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,你知不知道?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挡住所有的伤害?有的伤害不是说出口的话,是那些调侃的、揶揄的、不怀好意的目光!他们什么都不用说,那些视线就像一根刺扎进来,让你们余生都不会好过!”
阮黎吼完,胸口还在起伏着。
偌大的客厅一片死寂。
片刻。
阮黎闭了下眼,那些激烈的情绪稍稍缓和了,她不由分说道:“你走,明天你就回学校,住学校也好,租房住也好,这一年没有别的事都不用回来了。”
“在谢灵高考之前,你们别再见面了。”
阮黎近乎漠然地做下决定。
裴陆行看着阮黎,相比起她的反应,他近乎平静地说:“我不会走,我也不会离开她。”
啪地一声。
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。
因为太过用力,他微微偏了下头,脸颊上红色的指痕瞬间便浮现了起来。
“你必须走!”
“你们之间必须断掉!”
“听清楚了吗?裴陆行!”
哪怕鲜血淋漓。
争吵、对峙。
从来温和的家里此时此刻变得像修罗场般可怕。
陌生到怪异的氛围。
谢灵坐在原地,眼泪无声地流,然而却没有什么表情,只有指节在无意识地战栗。
她就在这里,却又仿佛游离于之外,漠然地看着这一切。
好像一个看客在注视着与她不相关的世界。
这一幕,对她来说或许不算陌生。
因为已然幻想过无数次,也曾无数次将她从噩梦中惊醒。
不安与害怕曾长久地折磨着她。
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。
却反倒什么感觉都不再有了。
因为那一直以来,悬在后颈上的利刃,终于降下。
而等待告解的罪人只会感受到如释重负后的解脱。
人类与动物不同的一点在于,动物察觉到危险或是痛苦时,会逃跑,或者战斗。
但人类却不同,特殊的防御机制会让他们在面临一些超过阈值的东西时,关掉自己的感知,以此来避免伤害。
这种状态被称之为解离。
天花板上雪白的光照下来,形成细碎的光点。
谢灵抬起眼,那些眩晕的白色光斑落进她的眼睛里,仿佛闪烁的星星掉落。
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分开?”
裴陆行低声反问,神色平静。
却也执拗得分毫不肯退让。
他直直地看着阮黎,脸颊上的指痕还清晰可见。
“你——”
阮黎目光触及到那红痕时,顿了一下,剩下的话有那么几秒没能说出口。
到底是自己的孩子。
哪个母亲会想亲手剥夺他生命里最心爱的部分。
然而。
然而。
谁都可以。
偏偏不能是谢灵。
这么多年以来,谢远山对裴淮川的提拔,资源的倾注,人脉的共享,那些数不清无形的帮助,由上位者对下位者提供的单向输出,早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,而他们所能回馈的,从来不是等价的,甚至绝大多数对对方而言都没有价值,除了这唯一的一样——照顾谢灵。
而这唯一的一样。
却也变成了现在这样。
阮黎用力地闭了一下眼,再睁眼,那短促的迟疑动摇都消失,她盯着裴陆行,说:“你不走,那就只能让谢灵走,我告诉你,裴陆行,你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,除非我死了,要么明天一早你就回学校,要么我现在就带着谢灵出去找房子,你自己选。”
裴陆行看了她一会儿,忽然说:“妈,你觉得这一招对我来说管用吗?”
从小到大,裴陆行和谢灵,他一直是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个,好像怎么样都可以。
然而有的事情,他认定了,却怎么都不可以。
无论如何,也要死死抓着,不肯松手,哪怕浑身泥泞,哪怕鲜血淋漓。
阮黎将他养到这么大,又怎么会不知道。
她似乎是有些痛苦地呼出了一口气息。
许久。
“你要是真的爱小灵,你就应该放手,”阮黎声音低了下去,近乎是哀求的,“你难道就忍心让别人用那些